“大家好，刚开播哈，主播叫洋洋……在这个行业里面，没有人会跟你们讲真话……”
洋洋在抖音、视频号两大平台的直播截图。
近期，《知识经济》注意到，一位自称为玫琳凯前准首席经销商的洋洋女士（余某某，下均称为“洋洋”），基本每天都在其微信视频号账号“首席粉车经销商”或“首席粉车洋洋”、抖音账号“卡璐呀粉车经销商”或“卡璐呀首席粉车经销商”同步进行直播，一边低价售卖玫琳凯产品，一边谈论玫琳凯公司，不乏有吐槽、控诉意味，被许多人称为“玫琳凯超级黑粉”。
这是怎么回事？为了解具体情况，在较长一段时间内，本刊记者都泡在洋洋的直播间。
每次进入直播间，记者首先看到的都是正在侃侃而谈的洋洋，她梳着一头干练短发，看着雷厉风行又落落大方，语速不紧不慢，很有直销行业锻炼出来的专业痕迹；紧接着，直播间的背景——囤积的大量玫琳凯产品及一辆粉车便映入眼帘，它们把房间的角角落落都堆得满满当当，令人咋舌。
直播过程中，洋洋大部分时间都在谈论玫琳凯公司，“首席”“说真话”“割韭菜”“粉车”“倒垃圾”等词是直播间的高频热词。
与此前发生的康宝莱经销商网络视频讨薪不同的是，洋洋每天控诉玫琳凯却没有其他诉求，似乎只是为了聚集流量卖她的低价货。令人震惊的是，作为业界巨头的玫琳凯公司面对这一切似乎毫无办法，无法阻止洋洋在各大视频平台的直播卖货。
13年经销生涯一场空？
据介绍，“洋洋”是广东潮汕人。关于她的玫琳凯经销生涯，根据其发布的时间线可以大概了解。
洋洋的玫琳凯经销生涯时间线。来源：“首席粉车经销商”视频号
2010年，可以说是洋洋的人生中极具转折性的一年——加入玫琳凯（中国），成为经销商。从玫琳凯经销商到准首席经销商，洋洋花了7年。洋洋曾多次在直播中透露，成为准首席之后，其“老师”暗示她准备200万元冲击玫琳凯最高荣誉的首席经销商。或许为了家庭，或许因为疫情，总之，洋洋最终没有走上冲击首席之路。
“我们不慌不忙，总以为来日方长，我们等待花开却忘了世事无常……”直至2023年7月13日，一首梅朵的《总以为来日方长》在洋洋的视频号、抖音账号唱响，搭配着堆满屋子的玫琳凯产品和一句“首席不做了”，为洋洋13年的玫琳凯直销生涯画上了句号。
可见此时，她已被玫琳凯除名。
13年，是一段不短的时间。明天和意外，大家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被辞了之后，感觉更自由了。你们看，我都长胖了。”在直播间，洋洋貌似轻松地说道。
为什么被除名？记者根据直播间洋洋所述进行整理，大概如下：为完成目标业绩，洋洋在其视频账号上进行直播低价销售玫琳凯品牌产品，被其“老师”发现后称该行为存在违规，须立即停止；但双方沟通无果，且洋洋表示“不想做（经销商）了”，于是该老师向公司进行举报，最终洋洋被公司以违规销售的名义除名。
被辞退后，洋洋继续在视频平台上进行直播卖货和吐槽公司。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售卖玫琳凯产品，偶尔，洋洋还会顺带销售“自家生产”的潮汕牛肉丸，她称这是她的家族生意。此外，洋洋还会不定期地在其视频账号上发布大量含有“首席不做了”“粉车并非公司赠送”“远离PUA”“假话VS真话”等带有热点标题的视频。为避免违规，洋洋也会用“草席”代替“首席”字样。网友尤为关注的关于其在13年经销生涯中的收益情况，洋洋则并未详细透露。
如此做法，“成功”引起了玫琳凯公司的注意。2023年11月初，玫琳凯公司向洋洋递出了“律师函”，表示其在“视频号、抖音账号所发布的与玫琳凯有关的视频及直播中存在明显与客观事实不符、可能误导公众或诋毁玫琳凯名誉的内容和言论”，要求其立即停止侵权并赔礼道歉。
而面对玫琳凯公司法务部带领监管部门工作人员上门调查取证，洋洋在其视频账号上接连发布多条视频，控诉公司法务部人员“非法闯入”她家，并“翻箱倒柜”。与玫琳凯公司法务人员的各种斗智斗勇，都被洋洋随时当做直播间的谈资。
一场“闹剧”过后，却似乎并未影响到洋洋每日的日常直播。
洋洋直播账号的店铺基本信息统计表。
据最新消息，目前，洋洋直播账号及时间有所调整，微信视频号账号“首席粉车经销商”及“首席粉车洋洋”交换直播；抖音则由账号“卡璐呀粉车经销商”改为账号“卡璐呀首席粉车经销商”进行直播。每个直播账号的店铺名称均不同。
洋洋的四个直播账号的主页截图。
尤为值得关注的是，记者发现，目前洋洋直播间店铺所售产品价格，与玫琳凯商城产品的价格出入颇大，大都进行了3折~9折的低价出售，吸引了不少玫琳凯品牌产品的粉丝前来购买。
洋洋店铺与玫琳凯商城的产品价格对比表（部分）。
说真话还是“倒垃圾”？
“在这个行业，有两种人不做了，一种是没钱了；一种是有人给你倒垃圾，你信了。”据洋洋说，她是后者。“曾有人给我倒垃圾，是一个做了六年的首席，后来掉下去了。”
何为“倒垃圾”？就洋洋的讲述，可以将其理解为讲公司的坏话、揭露公司的“内幕”等。
洋洋并不否定玫琳凯公司和产品，她自称不满的是现在公司管理层对经销商的做法。“我从不后悔加入玫琳凯，不讨厌公司，公司让我变得美丽、自信，拥有抗压能力和拿捏人的能力。”当观众问洋洋是否后悔时，洋洋大方地说道，“但是我劝在职的，不要在我直播间，因为你听到的都是负能量，会影响你。”
据本刊记者观察，洋洋直播间的观众有奔着购买玫琳凯低价产品而去的；当然，也有执着于聆听洋洋口中玫琳凯公司“内幕”的。
而关于洋洋直播卖货的争议似乎一直存在。
“洋洋太真实了”“终于醒悟了”“急功近利的后果”“为了职位、粉车囤货”……纵观洋洋视频作品及直播评论区，发现网友们对于洋洋所持的态度呈现出多个派系，有“鼎力支持”派，有“感同身受”派，有“幸灾乐祸”派，有“激进反对”派，也有“理智路人”派，等等。
“在这个行业，不能说真话，一说真话，就会有很多人来攻击你、诽谤你，说真话就是负能量、倒垃圾……”在洋洋直播间，常听到这句话。
在听了一段时间的直播后，本刊记者发现，洋洋直播间及视频作品透露了以下几个重要信息。
一是，近年来，玫琳凯在大量开除首席、经销商、美容顾问（小店主）等。
“首席业绩来自经销商，经销商业绩来自小店主，从2022年开始，公司开始开小店主。”谈及这件事，洋洋仍然气愤，“虽然我直播卖货是违规了，但是其实在‘木兰计划’开始的时候，公司就在计划着淘汰首席了。”
这番言论引起直播间一片哗然，纷纷询问自己认识的首席是否还在。但是具体辞退了哪些人，洋洋并未详细说，她也并不知道全部真相，因为“公司不再公开公示首席名单了”。只是有人提到唐可和张蔓蔓时，洋洋自己都有点吃惊，“张蔓蔓不可能被开除吧？她一直是玫琳凯首席中的品牌形象大使。”本刊记者联系玫琳凯工作人员，也未得到解答。目前记者获得的准确消息是，曾是玫琳凯（中国）市场标杆之一的首席经销商顾梅，此前因低价货问题被公司开除，成为此类事件的标志性一幕。洋洋称在直播时称，“被除名后的顾梅与公司斗了两年，也没有结果。”
二是，关于玫琳凯粉车的获取“真相”。
“粉车并非公司赠送，达成88万元业绩（159万元支付）后，还是自己花钱买的。”2023年9月17日，洋洋发布的作品这样说道。在直播间，她还表示自己曾达成三次“粉车优胜者”，但只拿了一辆粉车，“是获得提车资格，自己去车行交钱买的”。
三是，首席、经销商大量囤货的原因。
据洋洋介绍，自玫琳凯RC顾客商城（即现在的幸福小店）上线后，明令禁止囤货。但随着网上商城经营日久，首席、经销商手上的顾客大都在逐渐流失、变少，造成了不少团队的离散。“公司规定不能囤货，其实是为了获取你的顾客信息，”洋洋说，“那业绩没有怎么办？补单、偷偷地囤。订货太多，公司大数据就会显示你的数据异常，就会处罚你。”
为了完成业绩考核、保住级别而囤货，不少经销商对此感同身受：“业绩月月归零，每个月有业绩考核，有各种挑战，当过经销商的都懂。业绩完不成就掉下去，一切等于零！”
此外，面对大家关于直播间“源源不断”的玫琳凯产品来源的问题，洋洋满脸透露着自信：“这些都是以前我手下的经销商订的，每个月有两个经销商在订。绝对正品，假一罚万。”
但是在直销行业，大量囤货看似是在扩大业务、提升业绩，但其本身就是具备一定风险的。据洋洋在直播间的讲述，在她的玫琳凯经销生涯中，一开始就是通过大量囤货以备销售的方式来达成每月业绩的，她表示自己的做法并非个列。
一个一个“雷”砸下来，直播间听众久久反应不过来。
直播间及视频讲述的内容是否为真？直播卖货+控诉玫琳凯，是单纯诉苦还是掌握了卖货的“流量密码”？打着“止损清货”的名头却仍在不断进货，所为何？为深入了解具体情况，本刊记者多次联系洋洋及其客服是否能接受采访，但均未收到回复。
从某种程度上看，或许洋洋已经把控诉玫琳凯公司，做成了自己的“新事业”。
电商化用力过猛？
玫琳凯，大家肯定不陌生。
1963年，45岁的玫琳凯·艾施（Mary Kay Ash）在美国得克萨斯州的达拉斯创立了她梦想的美容公司——玫琳凯公司，并立下了目标：丰富女性的人生。如今，玫琳凯已经成长为一家价值数十亿的企业，在逾35个国家和地区拥有着数以百万计的独立销售人员。
自1995年进入中国以来，玫琳凯已深耕中国市场29年。据凯度消费者指数数据，玫琳凯品牌系列护肤品和彩妆品销售总额在中国化妆品市场的占有率连续多年排名前列。目前，中国已成为玫琳凯最大的海外市场，在全国35个省市设有分支机构。
这几年，玫琳凯可以说是在跨国直销巨头中改革力度最大的，尤其是电商化方面。
据了解，2021年，玫琳凯（中国）开启数字化转型，通过推出“幸福小店”帮助美容顾问建立线上店铺。到2022年，玫琳凯中国宣布所有销售已经全部来自线上零售平台“幸福小店”，电商销售占比达到100%。
但是数字化转型对于部分首席、经销商、小店主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对互联网不了解导致顾客流失的情况大有所在，电商的大面积覆盖，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公司业绩的巨大损失和经销商队伍的大量离散。
这正对应了洋洋在直播间所提到的玫琳凯网上顾客商城造成不少团队分崩离析的情况。
玫琳凯公司独特的企业文化和管理哲学。
玫琳凯曾有一套自己的“黄金法则”：你希望别人怎么样待您，您就怎么样待别人，如今看来令人唏嘘；玫琳凯倡导的生活优先次序是信念第一、家庭第二、事业第三，投入13年的洋洋却毅然抛弃了对玫琳凯的信念，反过来将当黑粉做成了生意，保全了家庭。
据一位前玫琳凯（中国）员工向本刊记者透露，现在玫琳凯（中国）的业绩从高峰期的上百亿元跌到仅剩一两成的水平，是所有跨国直销巨头中业绩下跌幅度最大的企业之一。他认为，玫琳凯在中国的发展失速，一方面源于总部对中国市场的误判，另一方面来源于中国管理层的失序，玫琳凯（中国）的“100%电商化”改革用力过猛。无论是员工还是经销商，如今的玫琳凯（中国）人心惶惶，洋洋现象的存在只是此间一个缩影。
而关于洋洋成为玫琳凯“黑粉”并直播控诉长达一年这一事件，本刊记者联系玫琳凯（中国）有关工作人员，但其表示并不了解具体情况。
与直销公司合作，做经销商，有人成功就有人失败；有人老老实实从头做市场，也有人一开始就被老师带着走捷径。关于直销企业与经销商，老生常谈的便是两者之间如何做到共生、共赢、共享。在制度上给大家埋坑，经销商跳下去了又一律一棍子打死，企业到底有没有责任？
玫琳凯（中国）现在面临的问题不在于一个“洋洋”，又全面体现为这个“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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